他并不喜欢杀戮，当那些生命在他的手中一次次消散时，当那些血一次次在他面前绽放时，他并不会因此获得成就感。
回家，在肮脏的浴室里用廉价的喷头洗去自己身上的血，从冰箱里拿出上次没吃完的剩饭丢到微波炉里，打开电视，躺到床上。
他的生活并没有因为杀人而变得更好，也没有因为杀戮而变得更糟。
那些悲伤理所应当不属于他，每天的车水马龙也让他听不见哭号。
他知道自己是什么，也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事。
他并不是正义的使者，也不是嗜杀的屠夫，上司让他做什么，他便去做什么。
他只不过是，一件趁手的工具罢了。
段羽点上一根烟，坐到椅子上拿起从门缝中被塞进来的日报，昨天发生的袭击被登记在报纸的角落，他草草的瞥了一眼便将其放下，每座城市总会有几家新闻社团，不过大家都知道这些玩意的可信度如何。
事实被扭曲成了枪击未遂而造成的枪击，那些带着面罩的家伙理所应当的背上了这个黑锅，没有目击者，那么那个地方的管理者便自然拥有最终解释权。
他叹了口气，揉了揉自己身上的瘀点，翻了翻抽屉拿出来一瓶药膏，却发现里面已经空空如也。
不顺的时候什么都不顺，段羽将同样空了的烟盒捏起，丢到垃圾桶里面走出房间。
他的居处在一条深黑的巷子里面，这里充斥着无所事事的瘾君子和那些被这座城市抛弃的人。
他自顾自的走出小巷，那些人并没有因为他身上的巨大半羽而多看他一眼。
因为这不属于人类的部位，在这里显得并不稀奇。
骨骼如同树枝一般长在皮肤之外，头骨莫名拱起如同牛角，多几根手指乃是常态，哪怕有人长出八只脚走到街上也不会显得奇怪。
因为他们都是被“暗区”所折磨过的人，是被“暗区”寄附了种子的人，这样的人，在这座城市里面比比皆是。
“畸变者”，乃是那些家伙对他们这种人的统称，只有最幸运的家伙才不会被寄生，又或者是有足够的钞票才能承担那及其昂贵的回复手术。
他们有的能从中获取能力，就如同段羽一般，但更多的家伙却只会因为这些异样的东西而处于这城市的底层——重申，处于这座城市的边角区域。
形形色色的人，络绎不绝的车流，带着慵懒声的叫卖，还有费力拉活的吆喝。
这些人都活着，即便被压迫，也都没有选择放弃，他们以自己的方式活着，但最终却往往不会以自己的方式死去。
这是其他势力不愿触及的阴暗角落，却同样也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小小水洼，他将烟头丢到污水里面，转身拐入另一条小巷。
这里相较于周围便要安静得多，没有了那些嘈杂喧嚣，反倒将这里变得更像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地方。
酒吧的招牌被挂在巷子拐角一个及为不起眼的地方，上面的电路早已废弃，那毫无特色的装潢也明显吸引不到客人。
他推开门，径直走向吧台前，现在还早，没什么客人，酒保向一侧让开一个身位，他点头走进去。
酒吧的后面并不是后厨，而是一道如同消毒房间一般的长廊，他走到长廊的尽头，敲了敲门。
门上的那扇小窗被拉开，关上，而后，传来了门锁解开的声音，他推门走了进去，一个身材魁梧得如同犀牛一般的家伙倚在门前，把门合上。
“怎么了小家伙，有什么事？”
“来找下芊药，还有乌鸦脸。”他锤了一下对方那和钢铁相比也十分坚硬的胸肌：“犀角，你闲着没事就撸铁？你这肌肉都快可以去参加健美了。”
“个子大，容易镇住人。”
“下次一起去健身房，我先走了啊。”
“嗯。”
名为犀角的男人闷闷的哼了一声，自段羽初来乍到之时，他就一直在这里了，虽然只是个门卫，但只要瞥上他一眼，想必都没几个人赶在这家伙面前大喘气。
“芊药？你在吗？”
他大大咧咧的一把推开门，里面的某样盖着毯子的小东西发出了一声悲鸣从椅子上跌了下来。
他走过去，一把提起那个重量轻到可怜的东西，扶起椅子把她放到上面，对方无意义的嘟囔了几句，掀开毯子打了个哈欠，抬起头看向自己面前的段羽。
“进来前先敲门啊…真是。”
女孩揉了揉眼睛，用白皙的手指抓了抓自己十分杂乱的绿色发丝，那副模样俨然一个未至豆蔻的少女，但这也仅仅只是就外表而言。
名为芊药的少女，乃是这个地方的药师兼治疗师，不等段羽开口，她就将自己的滑轮椅滑到一张桌子前，一边嘟囔着什么一边从里面拿出来一筒药膏。
“咻，接着。”
“谢啦。”
“想道谢的话，要么死在外面要么就别受伤，不要给我擅自增加工作量。”
女孩翻了个白眼，这个动作在她眼眶周围的黑眼圈下显得尤为明显：“你从暗区回来是不是还没有打过抑制剂？”
“嗯，刚回来就被乌鸦脸抓去干活了，今天不来找你了嘛。”
“等我一下。”
芊药发出嘿咻的声音从椅子上跳下，走到一堆段羽看不懂的仪器面前捣鼓着，段羽看向桌上那十分潦草的沉重笔记，把旁边的圆珠笔盖上盖子。
“来，手伸过来。”
芊药走过来，把段羽按到椅子上，用橡皮条捆住他的手臂，弹了弹皮肤暴露静脉。
“这次怎么样？”
“嗯，有点危险，那些家伙最近变得越来越狂暴了，领地意识也是出奇的强烈。”
针尖刺入他坚韧的肌肤，他几乎没有感受到疼痛，芊药一边盯着注射器的刻度，一边嗯嗯的点头。
“有突变体吗？”
“没有。”
“是吗。”
芊药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遗憾，段羽苦笑了一声。
“怎么，你还真打算让我去捉个回来？”
“如果可以的话，但你没有那种能力。”芊药哼了一声：“你可打不过那些玩意。”
“这是药，一天吃两次一次吃三片服用前不要吃饭不要喝酒，还有，下次来找我记得刷牙，一大股烟味闻着就烦。”
芊默丢过去一个小纸包，他接过放到口袋里面，转过身走到门前。
“可别简简单单的就死了啊，浪费我一番心血。”
不只是嘱咐还是诅咒的慵懒声音从后面传来，他脸上露出无奈的笑，将治疗房的门合上。
暗区的诅咒可不止淤血，头晕那么简单，很多抱着逐梦的心跑到那里的家伙，最终都永远的停在了那里，即便没有化为怪物胃袋中的肉糜，也大多变成了脑子腐烂的突变体。
能够活着从那个鬼地方回来的人，除了能带来金钱之外，往往还带着一身的疾病，索性的是这诅咒只会在暗区中传播，所以并不会影响到城市的其他人，而上面的那些家伙自然也就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
“喂。”
“你来了。”
带着乌鸦面具的家伙看上去对段羽的到来并不意味，他背对着段羽，将信筒绑在一只乌鸦的腿上。
“去吧。”
他如此低语了一声，那只乌鸦抬头嘶哑的叫了一声，便穿过段羽来时的地方飞到了外界。
“小心你的信使半路上给人射下来煮了吃了。”
“别担心，他们可聪明得很。”
乌鸦脸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，他转过身来：“我猜，你不是来叙旧的。”
“昨天那事，到底怎么说？”
“怎么说…嗯，委托人没了，那我自然得找法子补点损失。”
这话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，段羽冷哼了一声，乌鸦脸出现在那个地方绝非意外，那个可怜的委托人想必是被双方都给卖了。
“你的信誉没问题吗？”
“死人可不会说话。”他面具下的眼珠似乎转了一下：“再说，那东西本就不属于他。”
“那东西…是个人，对吧？”
乌鸦脸什么都没有说，但和他打了许久交道的段羽自然能从这沉默中看出肯定的表现，他叹口气，倚在墙壁上。
“那些枪手，是‘研究所’的人？”
“是的，他们的清除部队，但他们很明显没有预料到你会来。”
乌鸦脸把一柄枪放到桌面上，枪上还带着血迹，是从昨天的袭击中拿出来的。枪身上面没有铭文，也没有标记。
“咱们就这么在别人的地盘上抢东西杀人？”
“死人不会说话。”
乌鸦脸近乎固执的重复了一遍：“即便他们怀疑到我们头上，也不会有实质的证据。”
“所以呢？你把证据藏到了哪里？”
“不。”
乌鸦脸上前一步，用他那被厚厚防护服覆盖起来的手指戳了戳段羽的胸口：“是你，要把证据藏在哪里。”
活路真是一个接一个，自己就不应该来这里的，他在心中发出苦笑。
“如果你是我，你会把她藏在哪里？哪里是最安全，那些家伙永远不会想到也永远不会涉足的地方？”
然而，眼前的中间人却突兀的抛出这一问题，他愣了片刻，脸色稍稍沉了下来。
符合那个要求的地方，他只能想到也只有一个。
然而，不等他开口回答，乌鸦脸就抬起了手。
他想起之前看见过的那行李箱里面的气孔还有其中隐隐的喘息，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，但他抬起头却径直迎上了那双黑夜一般的眼睛。
段羽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，一瞬间，他甚至以为自己看见了对方面具下的真容，没有多想，他转身离开了这间充斥着禽类气味，气氛压抑的房间。
然而，他刚走出房间，就迎面撞上了一样东西。
那柔软的肉块发出不成声的悲鸣径直被段羽坚韧的躯体撞倒，他愣了一下，伸出手去拉起那个被他撞倒在地的女孩。
“没事吧？”
“没事…没事，是我不小心…啊！段羽先生！”
先生这个称呼让他感到颇为不自在，即便他已经叮嘱过，但眼前的这个女孩却很难改掉这个坏毛病。
“你见过叔叔了？”
“嗯，真是个怪人。”
“…虽然您这么说无可厚非，但这种事还是不要当着人家侄女的面说…您接了新任务吗？”
女孩的眼中闪闪发光，段羽张了张嘴，看了一眼她身上的绷带，对方察觉到他的视线，不好意思的拉了拉自己的袖子。
“我没事的，这些只是擦伤。”
“我没接到什么任务，只是和他聊聊而已。”
“是…是吗。”
对方的眼中明显闪过一丝失落，他叹了口气，伸出手指盖在对方的头上，颇为粗糙的揉了揉。
“你的枪法不错，但你要学会掌控好全自动武器，下次有活路我会找你的。”
“是…是！”
女孩的脸上露出笑容，他心里一边想着这家伙真好哄一边拍了拍她的肩膀，而后继续前进，刚走了没几步，他却又想起什么一般回过头。
“你叫什么来着？”
“是！我叫琉羽，琉璃的琉，羽毛的羽！”
“好，我记住了，琉羽。”
这并不像是个正常人的名字，但听起来却很像那家伙的行事风格，他吐了口气伸了个懒腰，那家伙还没有给自己安排确切的时间，自己应该到明天为止都没有什么事情。
要怎么消磨自己的时间，也是需要思考的问题之一，他的选择也很简单。
只要人类还没有脱离开生物的范畴，那么繁殖这件事便永远立在生存金字塔的上层，生物为了延续种族的延续，为繁殖行为赋予了极高的快感。
到了现在，这行为本身反倒成了人类重要的消遣方式之一。
他也是男人，而且说实话，单靠烟草和酒精来面对那些持续数天甚至数周的威胁，压力还是过于巨大。
压力计量也是不可忽视的一环，他并不会为此感到羞愧，打开门，和路上见到的熟人道别，然后回到自己的公寓，准备换一身衣服洗个澡。
然而他的公寓里面却呆着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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